杀器(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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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简韶度过的最为难熬而漫长的几天。
  庄纬为她安排的房间正对着一片山坡,每到清晨,玻璃上便会结满细细的雾珠,让她恍惚地想起在实验室住院的时候。不过推开窗子,凛寒又清透的日光就会直直地穿破山丘,绞脸似的在她的面颊上反复修剪。
  这是北方冬天独有的穿透力极强的天光,驮在野草的背上,和秸秆垛揉杂在一起,刺痛地提醒着她一切是和幻觉里的安宁截然相反的日子。
  但是她的心似乎还随着北风在高高的原野上飘荡着,就像一条被放归水域的鱼一般漫无目的地游着。简韶知道,这条鱼是有网的。当她在翟毅的护送下,安然无恙地将小祈的位置带给了庄纬后,她就又回到“渔网”里。她变得安全、不再受任何人身威胁,除了无法见到小祈。
  在这几天里,一切有些过分的风平浪静。热搜上挂着几个无关紧要的娱乐新闻,还夹杂着某新闻社针对HOG事件推出的专家专访。简韶认出来,其中一位是隋恕的导师张教授。他看上去苍老了一些,尽职尽责地以美国黑工厂的例子提醒着民众小心新型基因药物诈骗。
  简韶在搜索栏输入“连环爆炸”、“自焚”一类的字眼,结果什么都没有。她试着用地名+自焚的方式进行搜索,出来的词条已经被黑掉了。
  祥和比混乱更令人后背发凉,安静比爆发更让人惴惴不安。攻击、逃跑常常都是有能力的人做出的AB两面的选择,而更多没有选项的人什么都做不了,保持安静、听话、麻木是迫于生存而不得不为之的举动。
  或许一切便如战时的领袖支持率总是会直线飙升一般,并不能证明民意多么地高涨,而仅仅代表了民众有多么害怕。因为内心深藏的恐惧,便只能做出支持的态度,除了祈祷上天我们正走在一条必胜且正确的道路上别无他法。
  想到这里,简韶散在山坡上的视线被灼人的冬阳刺痛了。她在心里低低地呢喃,作为今人高高在上地看过去发生的事情时,仿佛得到了一种豁免权,好像一切任由点评而不会重来,至于那些混乱的、黑暗的、苦难的东西,都似乎可以被轻轻涂上脂粉,遮掉瑕疵。
  可是一切是随时都会降临的,而她也在自己的无力与缄默中看到,这一代自诩文明、先进的年轻人也未必能比上一代年轻人做的更好。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庄纬走了进来。
  简韶在窗边回头,微微看向他。
  庄纬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是在这样的一个玻璃窗旁,火红的夕照笼罩着她的身体,简韶微微垂头,抚摸腹部。
  相似的景象让庄纬的心底禁不住升起一丝淡淡的难过。因为当他按照她给的具体地点带走那个孩子时,庄纬看到了令他近乎呕吐的场面。
  那是最残忍的刽子手也做不出来的单方面的屠杀,堆迭的残肢和糊满墙壁与地板的血块让他差点吐出来。马灯照到被破坏的门锁上,庄纬感慨,有些人真是太急不可耐地想夺走它了。
  他戴上防护面罩,靠近了细致地看了看,残肢虽然可怖,但是上面没有被啃噬的痕迹。显然,Q0113和海底大多数高等哺乳动物一般,都有自己的食谱且对新食材没有什么兴趣,也不至于像黑叉齿龙?一样胡乱吞东西。
  不过庄纬依然为简韶感到了伤心,她那样用心教过的小孩,教它用勺子、筷子,教它像正常人类一样生活,却不知它的本性依然是毫无道德与约束的原始动物。
  她在的时候,它还只会掰断对方的手指,将对方丢出窗子。她不在了,它便连装都懒得装了。真是残忍而冷漠的家伙啊。
  或许人类的进化也会走向这样的终局,人们会更聪明、精致、利己、冷漠,而不会更善良、质朴、简单、幸福。
  刘安娜常笑话他是感情泛滥、啰嗦而脆弱的男人,“只有傻子才会对每一个抱有同情,事实上,每个人的结局都对得上他们做出的选择。”
  “你是一个实打实的精英主义者。”庄纬耸了耸肩。
  “我说的难道不对么?”刘安娜倚在茶水间的咖啡台旁,嗤嗤地笑起来,“像你们这样的人,不仅同情别人,更可笑的是,还会同情自己。你看看吧,就像Jane这种人,我常觉得,她不仅可怜自己,还可笑地可怜着一切比她社会地位更高、更有能力与财产的人。一个人如果总活在对世界的悲悯与伤感里,是不可能建立积极、幸福的价值观的。所以,她过什么样的生活都不会得到快乐。”
  庄纬看了她一眼。虽然刘安娜讲的是简韶,不过他知道,她其实也同时在说他。
  这段时间的封闭研发让刘安娜压力非常大,她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甩掉韩先生,像老鼠一样躲到这里搞研发,又为什么要绕圈子只肯交付局部改造试剂。她只想为实验献身,对一切党争以及宏大蓝图毫无兴趣,这在她眼中不过是所谓的“男人理想”。
  刘安娜客观而残忍地说:“所以像简小姐这样的人也总没有多少朋友。她总会不吝啬地帮别人,却没有人真的会回馈她。因为靠近她就要接触她泡泡般悲伤、真空、干净的世界,没有谁能够真正承受。”
  庄纬沉默,半晌,他说:“可人不是机器。”
  “是啊,人不是机器,”刘安娜扯了扯嘴角,她端起咖啡杯,熟练地加入糖包,“只是很难让人理解。”
  似乎想到了什么,刘安娜突然低低笑一声。她来到坐在窗边的庄纬身前,略微探身,“你不觉得,其实隋先生也是一个怪人么?”
  庄纬隔着光洁的镜片看向她深褐色的眼瞳:“为什么这样说?”
  “知道他毫不留情地和一起长大的发小翻脸时,我很惊讶,”刘安娜摊手,“我会认为他是一个精于计算、寡淡漠然的人。不过现在我觉得,或许他根本没把邵文津当朋友。”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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