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 第54节(3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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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辞感兴趣地观察他的表情,“你听出来了,那当时为什么不问我?”
  盛席扉不说话了。
  两人互相看了一会儿,盛席扉忍不住先问:“你真不知道吗?”
  这时秋辞才恍然大悟,脸色瞬间落寞下去,像是感到抱歉:“你吃醋了……”
  不止是吃醋,一坛醋都直接倒心脏上了,酸得疼,“你是真不懂吗,秋辞?你——”你明明那么敏锐、那么细腻,怎么这会儿突然不懂了呢?
  秋辞嘴唇动了动,显然吞进去很多话,说:“对不起。”
  盛席扉的心脏又长出新肉,心疼得很,“倒也不用道歉……这不是需要道歉的事。”
  秋辞低头想了一会儿,说:“我刚才问你那些只是想多了解你,想知道你为什么会长成现在的你。我很少对别人的私生活产生好奇,尤其是上班以后,见的人太多了,人们从我身边来了又走了,只是戴着不同面具的过客而已,他们上的什么大学、学的什么专业、去过什么公司,我都不感兴趣,因为那些东西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没有本质区别。他们经历过什么、做出过什么样的选择、是什么造就了他们今日,对我来说都是一个东西——‘别人的生活’。”
  “你们都觉得我对人冷漠,对micheal那种认识了那么多年、有过那么多私交的朋友都没有太多感情。但是我就是这样的性格,如果我感受不到根本上的区别,对我来说就是一样的东西。一样的东西是不值得一遍一遍重复认真对待的。我对于micheal,micheal对于我,我们都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做个假设,如果当初不是我,是另一个和我专业相当、成绩相当、能力相当而其他方面比如性格、长相、爱好完全不同的人申请那个实习的职位,对micheal而言不会有任何区别,他们也会成为合作愉快的上下级。我和micheal,和许多人,都只是一只工蚁和另一只工蚁的关系而已。”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可能我过分感性的毛病又犯了,可能我太追求人生的特别了。可是谁不追求呢?那么多电影和小说,看过一遍知道了结局,就不想再看第二遍,因为它们本质上都是一样的,看多少部都只是第一部 。但总有那么一两部电影和书会让你看完了、知道了结局,还依然想翻开。人生也是结局既定的故事。哲学家们说,哲学的最终问题只有一个,就是死亡。人生已经被剧透了,怎么才能心甘情愿地继续看下去呢?”
  “哲学家们拼命证明人生是值得过的,不思考哲学的人也在拼命证明这个问题。我们都想证明自己特别,想证明自己是因为自身本质、而不是因为自身功用而存在于此。。但想在社会中证明自己不可替代太难了,一个岗位你不干了,还有千千万万的人等着上去,不会有任何区别;今天赚的这一百块钱和昨天赚的那一百块钱没有任何本质的区别。还是从‘人’那里找证明吧,好歹证明自己对另一个人是特别的,好歹证明自己在另一个人那里是不可替代的。如果有一个人认为你不可替代,那也是种实在的安慰。”
  “你对我来说就是不可替代的,席扉。你说我在你之前还有一个partner,这说法是不对的,没有人在你之前。我的partner叫leon,他也可以叫成别的名字、长成别的样子。但是你就只能是你,你就只能叫席扉,你只能长成这个样子。”
  “leon把我捆住以后,就在这个沙发上,想和我发生关系,所以我曾经极度讨厌这个沙发;因为当时放的是肖邦的夜曲,所以我连肖邦一起讨厌。但是有一次你在车里问我广播里的一首曲子是谁的,你说好听,那首曲子也是肖邦的,于是我就不讨厌肖邦了。后来你在这个沙发上睡了一晚,我就也不讨厌这个沙发了。”
  “但是我对你是不可替代的吗?我对你而言越来越缺少神秘感,啊,天呐,我又和你说这么多,神秘感更少了,我快什么都不剩了……你这种什么都不缺的人,对我的兴趣不过是从好奇心开始的。可是祛魅之后,你还会觉得我特别吗?”
  盛席扉问:“什么叫‘祛魅’?”
  秋辞都快哭出来了,“你可真讨厌啊!”
  盛席扉伸出手,轻轻地把他搂进怀里,可是想了很久也不知该怎么说。他始终不像秋辞那样和语言是亲密的好朋友。
  “我爱你,秋辞,我爱你。”最后他说出这样一句。一句就顶一万句了。
  第89章 有关“爱”
  秋辞经常思考和“爱”有关的事。
  一个人类的母亲倾尽一切资源教育她的孩子,和一头母狮倾尽一切努力喂养她的幼崽,是同一种爱吗?一个人类母亲因为她的孩子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而将他逐出家门,和一头母狮将她将要成年的孩子逐出领地,是同一种形式的把爱收回吗?
  他从小就有奇思妙想,吃晚饭时跟着爸爸妈妈看新闻联播都能引发他的联想。有一次他假想自己和新闻里的小孩一样是在医院里被抱错的,然后他惊恐地发现,如果这是真的,他没法确定爸爸妈妈知道后是否还会爱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生活在恐惧中,还没上学的小孩子,五官都没定型,经常拿着全家人的合照对着镜子紧张确认:眼睛像妈妈,嘴巴也有点像妈妈,耳朵很像爸爸,还好,还好。
  后来上了小学,看了一个科幻儿童故事,那个假想便掉转过来,变成有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但比他更听话、考试不会因为粗心丢掉一两分、练琴永远不嫌烦的克隆人出现在他家里。从基因上讲,那也是爸爸妈妈的孩子,所以能管他的妈妈叫妈妈,管他的爸爸叫爸爸。他先是惊恐地发现,他的爸爸妈妈一定发现不了他被掉包了;再长大两岁,那种恐惧变得更深刻,因为他意识到,比起他,爸爸妈妈会更爱那个更听话更完美的“他”。
  在美国的时候,每年夏天,家家户户的邮箱都会被塞进一个宣传小手册,告诉人们鹿的交配季节到了,在公路上开车时偶遇野生鹿的概率会大大提高,提醒人们正确应对。
  鹿那么胆小的动物,听到汽车的声音、看到车灯都会惊惧不已,为了交配竟也敢穿梭于车流之间。为了交配,最温顺的食草动物都能和同类拼死相搏。
  个体的生存本是生物最大的本能,但似乎有两件事总能让一个高等生物舍生忘死:一是母兽对幼崽的关怀,一是雄性想要交配的冲动。这两者在人类的语言中都被叫做“爱”。
  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古今中外的文艺作品最永恒的主题无非两个:一个是谁都躲不过的死亡,另一个就是谁都想拥有的爱。
  也许这就是那个问题的答案:只有爱能与死亡抗衡,于是也只有爱能抵挡住人生被剧透后的荒芜。
  可把这答案总结成话后,听起来竟又如此庸俗。
  越对语言爱之深切,就越痛恨其无能。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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