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年冬 第11节(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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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里仅有的鲜活色彩,基本上只有现在酣睡的杨嘉北,而更多的,是大片大片的、浓郁的黑白。
  宋茉梦到撞见母亲出轨——或者说——不算什么出轨。
  母亲晚上悄悄去按摩店里上班,赚点“快钱”,毕竟父亲和她的那笔遣散费早就被花得一干二净,剩不下什么。一家人总要吃饭,总要有人去挣点什么,来抵抗即将到来的严寒。
  父亲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但能怎么办?他一直没找到新工作,除了让老婆想办法搞点钱外,他也无能为力,他连份正经工作都找不到,天冷了,交警查得严,他的摩托车也拉不到几个客人。他倒宁可自己去卖,可惜按摩店也不收男的。宋妈妈上班的时候,他就骑着摩托车漫无目的地走,有时候和好几个同样用摩托车拉客的人在一块儿,弄个用完的油漆桶,里面装掉木条,点起来烤火,跺跺脚,暖暖身体,吹吹牛,好像这些就能忘掉如何亲手丢掉那可怜的自尊。
  宋茉知道那些人背地里偷偷骂她小女表子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爸爸妈妈做的事情。
  后来,妈妈走了。
  爸爸没怎么消沉,因为他遇到了“真爱”。对方恰好也有个孩子,也是离异,也是被伴侣抛弃,爸爸觉得对方和自己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而宋茉就是天造地设里最不值得一提的小蚂蚁,是墙上碍眼的蚊子血。
  爷爷年迈,渐渐地也没办法照顾她;大伯家的冷眼,为了凑点钱,年迈的爷爷低声下气地和大伯说话,承诺将老房子和地基全都给他;爸爸隔三个月会打钱过来,有时候一两百,有时候五六百,言语间要宋茉懂得感恩,要勤俭节约,要省着点花他赚钱多不容易啊养着她已经很好了……训斥她的时候,是宋爸爸最得意的时候。他甚至能不在意昂贵的话费,从长达四十分钟的斥责中重新找到威望,并从她卑微的感谢声中重建尊严。
  宋茉越发发现自己的多余,她长时间陷入一种发呆的境界中,思考着,是不是,如果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些人就不必有这么多的负担了?
  她是不是拖累了妈妈?如果没有她,妈妈是不是能早点离开这个没有希望的家?
  她是不是耽误了爸爸?不然为什么他从离开家后就在没有回来过?
  她……
  她是不是影响了杨嘉北?
  没有她,他大可不必承载起照顾另一人的负担;没有她,他也完全不必过这种节俭的生活。
  大一时刻,当收到杨嘉北千里迢迢寄来的月饼时,宋茉坐在海边,吹着潮湿彻骨的海风,一边沉默地打开盖子,将那些月饼全部掰碎了往嘴巴里塞,生硬地一一吞下。
  那些是他学校发的月饼,杨嘉北一块儿也舍不得吃,全都寄给宋茉。
  那个时候的宋茉,抑郁症已经非常严重。
  她已经尝试自杀失败五次,坐在海岸边台阶上,吹着风,一点点地吃杨嘉北寄来的月饼,听着他发的语音消息。
  “小茉莉,过几天我就有假了。我打了申请报告,马上就过去看你。”
  “你想没想我?”
  “你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带点过去。这边没啥好吃的,不过稻香村的牛舌饼啊、枣花酥啦听说还行,我买点……”
  听完了,宋茉又按了一次语音播放,从头开始认真努力地听。
  “小茉莉,过几天我就有假了。我打了申请报告,马上就过去看你。”
  “你想没想我?”
  ……
  秋天的大连已经开始渐渐寒冷,海水裹挟着阴寒吹来,宋茉冻得身体有点僵,最后一个月饼,她吃得很小心,很认真,怕辜负了杨嘉北的心意。她终于发现这是五仁馅儿的月饼,也终于发现,原来五仁馅儿月饼还能有这么大的核桃仁、这么大的果仁,这么香的味道。
  她慢慢咀嚼着,感受着甜在口腔一点一点散开。
  宋茉忽然又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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