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1 /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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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太太和同行的邻居在楼梯拐角道了声别,然后拎着菜篮绕过弯,刚要迈开腿继续上楼梯时,发现自家门正虚掩着,而门口站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儿。
  水灵的白萝卜原是挑拣出来做晚饭的。遇上这小孩,一时间也要把前缀谦让出来给她,徒留烧汤之用了。
  她身材偏瘦。截着一头清爽且柔顺的短发,却寻不到什么男孩气,正穿着身水蓝色的校服,抬头细细阅读本月水气账单旁边乱七八糟的狗皮膏药小广告。
  女孩手上各举着一支插着打结吸管的玻璃瓶豆奶,又不知道在墙上看见了什么可笑的话,衔着淡蓝色吸管,嘴巴抿成了淘气好玩的弯。
  从前薛霁也像这般大时,规规矩矩背着双肩包、站在脚垫差不多的位置,脆生生朝门内叫唤她一声“妈妈,我出门了”的模样还犹在眼前。岁月无情荏苒、如穿如凿,把他们一家的生活都变了样。
  养了十来年的芍药一年一季尚且能乖顺地开出年年模样差不离的花,生育二十余载的女儿却不能“犹如此”而“何况是”。
  时间步履不停,薛霁也变得比十来岁时更沉默寡言,大多时候对于女儿的想法,宋太太和丈夫只能靠猜。快叁十的人了,恋爱没有恋爱的模样,同小陈两人聊了什么、做了什么,似乎宋太太只要不开口问,薛霁便永远不会同其他人一样藏不住心里那点小喜欢地拿出来分享。
  唯等到人家开着车到楼下来闹了场尽人皆知的架,宋太太才知道她忙着自己见朋友,让小陈心里不痛快。
  “你拎不清,怎么悦雯这孩子也不懂事。”客厅窗帘外传来秉信按动车笛的声音,像是仍旧在动气。门卫遥控起栏杆,小区门口的窨井盖被轮胎碾压而过闷响两声,随后议论、闲聊乃至电视机的杂音都被夜色吞并了。
  宋太太知道他这是走了,薛霁也一副没有多的话可说那模样:
  “妈,我先进来。”
  “你们两个都不过脑子。朋友在一处吃晚饭,这不正好带他熟悉?又明明可以好好讲清楚的,偏就要谁也不让着谁,依我看,你俩真是十世修来的冤家,这辈子总算碰上头了。”
  薛霁还是老样子,规规矩矩在宋太太眼底下放好高跟鞋,好像小时候被她监督着摆好出门练舞归来的雨靴,然后很脱力地要朝自己的卧室飘去。
  薛先生养的小锦鲤在她路过时吓得朝另一头四散,水面在鱼缸彩灯的映照下浪花乍起,波光粼粼。鱼缸顶上悬着薛先生在书法协会挂了名的老同学半个月前送来的墨宝,照顾阅读,从左到右:“家和万事兴”。
  “薛霁,今天你是要跟我把哑谜打到底吗?”宋太太的声音不大,远不算轰炸,然而语气同语意却可以划归了,她的肃然很是憔悴:“为什么好好的话你总不情愿讲?”
  “我在楼下看见他……很烦,不想和他解释。”
  “那是你从一开始就不用心对待这段感情,”宋太太讲,她当然知道症结所在,一时间不再管这个家由来已久的顾忌道,“我,你爸,两个五十多的人了。小陈,还有你从前舞剧团那些个同事,上门来看过你好几回的小高,你不搭理人家的小易,自己好好数数。人人都指望着你能真正走出来,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你好,可你自己怎么就这样——不争气呢?”
  “事事你都提不起劲。转业、相亲,我和你爸就这样看你过去多长时间了还是走不出来。我们俩黄土都埋到腰了还能有什么所求?就是你这个样子,爸妈怎么放心?”
  宋太太顶挫败地跌坐在沙发上。
  “你告诉妈,你到底想要什么呀,你告诉妈妈?”
  “妈,我没什么想的。”
  母女二人无言相峙半晌,楼梯间的声控灯猝然熄灭了,薛霁才开口。她既瘦既高,讲出话来却很反差地有一种小孩在雨天趟了满裤腿泥巴见家长般的惨意。
  “我只想你开心。”
  薛霁搬出家属院独居后,丈夫同她皆比起从前更觉得寂寞。薛先生站在鱼缸前给锦鲤喂饲料,水面荡波,噼里啪啦跃动得直响,他头也不回地埋怨:
  “韫馨,我大半辈子没说过几句你的不是。但人家两个小年轻吵架,男男女女谈恋爱那点事,小打小闹的也就去了,小陈第二天不是还上门来道歉?你非得不饶她,又是把自己说得声泪俱下的,还把叁年前的事也摆出来讲,桩桩件件怪她不争气。你是她妈妈,怎么拿刀往女儿心口扎?小雪懂事,不跟你当妈的计较,过两天没事人一样了,你又天天跟她问小陈的事儿。现在倒好,孩子不乐意了,收拾东西走了。”
  “我不问,你来关心?”宋太太诘问回去,“老薛,你也扪心自问,从她生下来到现在,你又关心过她多少次?”
  薛先生关上鱼缸的盖子。几天没有清洗,玻璃已经生出淡淡的一层青苔。
  “韫馨,当爸的很多事看在眼里没说,不是不在乎。”
  “你也就净会说词儿了薛威平。”宋太太说着,懒得再拌嘴,只上厨房去检查自己煨在火上的排骨,“我自己心里有数,过两天还要过去看看她的。”
  从前薛霁隔段时间便会清洁鱼缸。但女儿搬离后这磨人的工作轮空,薛先生和妻子也挤不出心情折腾老胳膊老腿,只好放任荒意生长。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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