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散(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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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白术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因为冯京墨整整两天两夜没睁眼。他终于赶上了,他看到冯京墨看着他,视线像是落在他的身上,又像不是。他听到了他的叫喊,原本似水一般的瞳孔起了波澜。鲜血从额头滚落,沿着嘴角的缝隙渗进嘴里。随后他笑了,露出一口染了血的珍珠,他在他的眼中扎进了壕沟。
  世界在一瞬间安静,光线照不进眼里,声音也穿不进耳中,他像是落入扭曲的黑洞,厮杀与他无关,生死不再彷徨,仿佛沉睡才是他的归宿。
  冯京墨终于睁开眼,眼前是红着两只眼的慕白术。慕白术也在看他,只是没想到他遽然便醒了,视线对接,两人都怔住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冯京墨咳了两下。慕白术像是被他的咳嗽声提醒,起身去给他倒水。冯京墨环视所处之处,认出是被他征用当作临时医院的学校。
  “喜顺留了一个小队,”慕白术坐回来,手里拿着一个杯子和一支干净的毛笔。他熟练地将毛笔蘸湿,随后在冯京墨的嘴唇上轻点。“你不能喝太多水,忍一忍吧。”
  “何副官在隔壁的屋子,好多了,要我叫他过来吗?”慕白术问。
  冯京墨摇摇头,他不急,喜顺能回来,就不用急了。他想抬手,却发现只能动一下手指头。慕白术却发现了,他放下水杯,握起他的手。
  冯京墨张开嘴,想说什么,还没发出声音,便被慕白术捂住。
  “我不会走,也不会听你的,现在你是病人,我是先生,你要听我的。你骗我的事,我还没有消气,再惹我生气,我就在你的药里下毒,让你一辈子都不能动,只能乖乖听话。听见了没有?”
  冯京墨看着慕白术故意装凶的样子,有些新鲜,他还没有见他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竟然连下毒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可见是真的气急了。
  冯京墨耷拉了眼睛,眼角垂下来,瘪起嘴,万般委屈地吐出一个字。
  “疼”
  慕白术石化了,当时那个捧着药碗,委委屈屈对他叫苦的冯京墨和眼前这个合二为一。不管闯了多大的祸,他好像总有办法用一个字,轻轻巧巧便让他再生不出气。明明他昏迷的时候,已经下定决心,这次绝不轻易饶他。可现在,他只想抱着他,让他不再疼。
  “疼死你算了。”慕白术蹲下来,趴在床上,与他视线齐平,同那时在宜庄中一样。他手上有伤,慕白术不敢用力握,只能虚虚地搭着。
  “饿不饿?”慕白术问,“可以给你一点点粥。”
  冯京墨摇摇头,“想吃石榴籽儿。”
  慕白术眼眶刷得红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想,你怎么能想吃石榴籽儿呢,你怎么能还记得呢。明明那时信誓旦旦地让他忘了,转头自己却一桩桩记得清清楚楚。简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慕白术想,幸好没有听他的鬼话。
  “哪来的军装?”冯京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会提到石榴籽儿,看慕白术这个样子,也有些懊恼,连忙拿话岔开。
  “喜顺吩咐何副官给我找的。”
  他醒来的时候,就发现慕白术穿着军装。由于不太合身的关系,衣服有些宽大,袖口和裤管都卷起来,应该是有些长的原因。
  他看过慕白术穿褂裙的样子,穿松童衣服的样子,现在又看见他穿军装的样子。还是什么都不穿的时候最好看,冯京墨偷偷想。
  慕白术总觉得冯京墨的笑有些不怀好意的意思,脸不知道怎么就红了,又听他一本正经地问,喜顺走了多久了,倒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反过来不好意思了。
  “两天多了。喜顺说一切顺利,让你安心养伤,旁的不用担心。”
  “好。”
  慕白术坐在教室的台阶上,看着不远处的冯京墨,他正坐在椅子里晒太阳。三月的阳光软软的,像泛着光泽的丝绸,盖在人身上,即使还穿着军装,都显得温柔了几分。今天天气好,医生让把伤员都扶出来晒晒太阳,连不能动的,都连床一起搬了出来,如今不大的院子里挤得满满的。
  冯京墨默默地看着他的士兵,有重伤的,有轻伤的,视线在每个人的身上徘徊,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他说让他安心养伤,他说好,便真的开始安心养起伤来。除了最初同何副官谈了一会儿,甚至都不过问战事。几天后,他能下床了,便同他一起帮着这里医生护士做些照顾伤员的简单工作。
  慕白术打从到了这里,就开始给医生打下手,他甚至学会了打针,护士帮不过来的时候,便会请他帮忙。冯京墨乖乖跟着他,听他的安排,他说可以做的才做,他不让做的绝不勉强。慕白术没见过这样乖巧的冯京墨,一时还不习惯,空下来的时候,总喜欢看着他,生怕这个乖巧可爱的冯京墨一眨眼又不见了。
  慕白术觉得一切都像是在梦中一样,前一刻,在阵地上,他如同坠入地狱。冯京墨在他眼前栽入壕沟那一幕,简直让他肝胆俱裂。现在,却美好得像在天上。他甚至偷偷想,还是不要太美好了,太美好的总是不长久。平淡一些,细水长流,就足够让他满足了。
  冯京墨知道慕白术在看他,他总是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他视线的落处,总会比阳光更热一些。所以,他总能在人群中时刻找到他,他扭过头,果然看见他坐在台阶上,好像是在忙里偷闲。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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